东坡诗曰:“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常氏花旦,秀雅清新,如春在花,却意在花外。身段千回,植根于简古的沃土;唱腔百转,脱胎于淡泊的胸怀。品常氏花旦,如饮茶,如赋诗,意蕴深厚,常观常新。
《四郎探母》以杨延辉的愁肠百转开场,虽在阳春,却倍感寒意萧条。
待铁镜公主登场,秋月老师用一段明快活泼的西皮散板,便将无限春意带回台上:“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这细腻婉约的唱腔让人不禁想起蒙山顶上茶,需取扬子江中水,沸而沏之,啜饮回味。于是,常氏铁镜公主,这一泓“茶”中的精妙便层层舒展开来:荀派的细腻婉转若茶气和正,筱派的精湛求工若芽头饱满,赵派的清脆悠扬若茶蕴缕缕,童派的甜润端庄若回甘爽朗。
荀派童派相得益彰;筱派赵派,交相辉映。秋月老师将这四种门派的唱念做打融会贯通,经岁月琢磨,更臻佳境。与古为新,耐人寻味。
《二十四诗品》之《纤秾》有曰“碧桃满树,风日水滨。”观聆常氏铁镜公主,时如置身仲春美景,唱腔柔媚若晨风挟雨,扑面而来;时如误闯桃源胜境,做工精微似碧桃吐蕊,抖落无限春意。
晓雨晴来,江畔独步,邂逅馥郁桃林,那回转飞扬的,是荀派的风采。一唱一念,一心往之。神情身段,互为表里。荀派唱腔取昆、梆、汉、川之所长,自成一体;身段集旦、生、中、西之精萃,众美归之。腔随情出,与物优游。活泼妩媚如桃花笑靥初放,俏丽谐趣似花瓣随风飞扬。
浓而不艳,纤而不弱,倏忽疾风穿林,那不拘一格的,是童派的洒脱。童派唱法爽朗大气,清新别致;念白功力深厚,感人肺腑。在荀派俏丽的底色之上,童派唱念又挥毫润泽了几许自然清新的色彩。
秋月老师出身艺术世家,自幼受书香熏陶。她的京剧作品,天然氤氲着水墨内涵,渲透了淡然无极之美。她沉静洒脱,温婉谦和;她以君子自立,豁达宽厚,让人时有春风拂面之感。
戏如其人,常氏花旦,着眼于桃花,着意却不在桃花之相。眼波流转中,水袖起落间,如桃花盛开。而这盛放的桃花,只不过是借一阵春风,让那缱绻枝头的无言大美呈现给每一个有心的品戏人。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喜悦与忧思,皆于这工笔般细腻的唱念做打中娓娓道来;而自然的美感,早已脱离了形式的束缚。若心与这满目韶华同游,返璞归真,便能识其真境,而不是只得其表相的华丽。这浑然天成的作品,源于艺术家一心往之、物我无二的境界,她将京剧发展为心灵的吟唱,将创作交付给生命的直觉,无关明媚,无关平淡,只关乎一颗忠于京剧的赤子之心。
据齐如山所著,“有几十年的工夫,青衣不大演闺门旦的戏,所有闺门旦的戏,都归花旦扮演;所以彼时,如果有貌美的子弟,多习花旦。”因后世花旦,多做优于唱,不能应付自如,才由花衫取而代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童芷苓先生又以花旦演来,始得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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