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故宫博物馆成立90周年,这些天,很多人迎着晨曦,在故宫开门前到午门卡位,时刻准备着大门一开,便投入到“奔跑吧兄弟”的竞争中去,只为看一场汇集清皇室收藏最鼎盛时期精品的《石渠宝笈》特展。
《石渠宝笈》,是清朝几任皇帝编纂的“故宫藏宝手册”。全中国最大的收藏家,一直都是皇帝,故宫里的每一件收藏品,都是皇帝亲自摸过爱过并盖章验收过的,这是皇权的一种显示。
但故宫的魅力还远远不止这些。比如说,在故宫诞生近600年里,皇上在他的家里,到底设计了多少机关?
故宫里的秘密,正在一点一点揭开
作家祝勇,供职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的研究者,这些年,他借着在宫里上班的机会,一寸寸探索着每一座建筑、每一件器皿、每一组仪式,他发现,宫殿里的一切风景都非天造,而是人造,都出自精心的设计。就算是我们在古装剧里听过见过八百遍的地方,以为很熟悉了,其实还是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隐蔽角落。
跟着祝勇,穿越回那些地方,猜猜皇帝的心思吧。
大家都知道,《还珠格格》里,小燕子住在漱芳斋。而这个宫,因为没有开放,大部分人都没进去过。
当然,还珠格格压根没住过这儿,它的庭院中心,至今保留着宫殿内部最豪华的戏台,三层建筑,在紫禁城中为数不多。这是乾隆在营造太上皇宫时,建起的“国家大剧院”。所以,它的视觉与音响效果,在当时无与伦比,活脱就是紫禁城里的“金色大厅”。
举个最典型的例子:一个演员,只要站在这个戏台上,他的嗓音就会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悦耳和嘹亮。这是只有在宫殿内部才能获得的神奇效果。
祝勇说,这其实是人为制造的,当初营建这座演戏楼的时候,设计师在用楠木铺成的台面下,挖了四眼水井,以增加声音的共振,使音韵旋律在飘动中变得浑厚,富于磁性。所以,即使在演员自己听来,他们的声音也是醉了,很容易被自己感动。
这样一个神奇的音效,在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等大咖身上,都得到了验证。
那坐在台下的观众,是什么感受?
与戏台相对的漱芳斋正殿,坐着一位高贵的观众,或者说,也是唯一的观众——皇上。祝勇注意到一个大家不太会关注的细节:即使娱乐时光,他也是坐北朝南,为此,他宁肯牺牲看戏的视觉效果——因为他眼中的画面,全部是逆光。等于说,皇帝其实只看了剪影。
“这是宫殿内部不能忽略的空间意识形态,它以此表明了台下与台上两种性质不同的帝王将相之间不可撼动的权力关系。”
祝勇每次走进漱芳斋,都喜欢去前殿东次间占满整个墙面的多宝格看看,上面原样摆放着百余件玉瓷珍品。这曾经是皇帝的书房,室内曾挂着一幅匾额,上面写着“静憩轩”。
这间书房里,透露了皇帝的心事——当然,一般人都无法得知。祝勇知道。
就在这面华丽丽的多宝格左下方,居然隐藏着一道不容易察觉的暗门,它的背后,是一条幽黑的秘密暗道,一直通向室外的竹林。
这是一条逃生的暗道。“即使在放松身心的娱乐场所,中国皇帝仍然没有忘记凶险的存在。”
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故宫只有一半。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去年来杭州时,对记者说,故宫博物院90周年时,宫里的“门”要开到65%,2020年,也就是故宫600年,80%的宫殿院落都将开放。
今年这新增的15%里,最重要的一站,依然是我们很熟悉的慈宁宫,但事实上,我们对它又是相当陌生的,连故宫老员工都不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样。
因为写《旧宫殿》,当年他第一次踏进荒芜已久的慈宁花园时,身边一位工作人员对祝勇说:这座园子已经三百年没有男人进来了。
他吓了一跳。
明清两代,每逢皇帝去世,新皇帝不能与前朝妃嫔同居在东西六宫,先帝带不走的后妃们,就升级成太后、太妃,光荣“退休”,在这里过起近乎隐居的生活。
进入永康左门,眼前是一个东西向的横街,北面是慈宁宫,皇太极的孝庄皇后——大家熟悉的大玉儿,还有顺治帝的孝惠章皇后,都在慈宁宫住过。
有人戏称这里为“寡妇院”,祝勇说它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只不过这些“老干部”,一律为女性,而且并不“老”。孝庄守寡时只有30岁,孝惠章皇后守寡时只有20岁,花样年华,却要住在宫殿偏僻的一角,修身、礼佛,远远地打量着朝廷的变迁。
但祝勇说,比起明朝嘉靖时代,皇帝死后就将妃嫔直接勒死陪葬的旧例,她们的命运已经好了许多。
孝庄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多年的漫长岁月,直到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在慈宁宫去世。虽说这里都是“老佛爷”住的,但在孝庄这里,出了一点事。
孝庄的儿子,也就是顺治皇帝,不满皇后,故意冷落她,一天到晚让她独守空房。皇后是孝庄的亲侄女,怜爱,或许还加上一点歉意,孝庄便让皇后与自己一同住在慈宁宫里。
这段时间,慈宁宫成为两代皇后的居所。
终于,在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在与生母孝庄太后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冷战之后,顺治不顾太后的反对和大臣们的冒死进谏,降旨废掉了皇后,贬为静妃,罪名有二:一是奢侈,二是善妒。
故宫的冷宫在哪里?这是很多人感兴趣的八卦。
祝勇说,冷宫并不是固定的宫殿,所以在紫禁城里找不出一座宫殿,匾额上书写着“冷宫”二字。所谓“冷宫”,不过是一些荒寂冷僻的后宫,那些年久失修、阴冷潮湿的宫殿,就成了失宠的后妃们最后的归处。“它几乎是作为花园的对立物存在的,因为在它的内部,没有花香,没有鸟鸣,只有小太监的轻慢和折磨。”
这里有一个很多人不会注意的细节。祝勇提到,在庄严的核心区域(前朝三大殿),你找不出一株活物,即使有,也只是一些人造的花卉藤蔓,在廊柱、栏杆、天花、琉璃墙面滋长蔓延,对于季节的变幻,它们无动于衷。
“假如我们把前朝的三大殿,当作紫禁城的权力中心,那么后宫的花园就是它的情感中心。”祝勇说。
每次到故宫,大家肯定都是奔着豪华的三大殿,或是女人们斗来斗去的后宫去的,有一个地方,估计谁也不会注意到,但它名气很大,而且地位重要——军机处。
这个地方相当于国家元首的办公厅,辅佐皇帝办理日常事务,雍正七年(1729年),因为往返军报频繁,而当时的内阁六部所处的位置,在现在天安门广场的地方,实在太远了,于是他在宫殿里增添了这一办事机构。军机处刚开始只是处理军务,后来,在皇权的护佑下,它的权力一步步扩大,由国防部,升格为总揽帝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民族、文化各项事业的最高决策机构,一切机密都在这里办理。
如此位高权重的地方,在哪里?
祝勇说,其实就是一排板房,在隆宗门和乾清门之间。那是一座12间的通脊长房,面积不足200平方米,无论从体量上还是装饰上,都很简单。
还有一个特别的角度,也能说明它的“被忽略”,祝勇却发现了。
从三大殿绕过来,站在保和殿的台基上,人们的目光很自然向北延伸,越过乾清门华丽的琉璃檐顶,落在景山的万春亭上。祝勇发现,军机处,刚好出现在人们视线的盲点上。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军机处都是视线中最容易被忽视的部分。祝勇形容它,像一条冬眠的蛇,蛰伏在乾清门一侧的宫墙下。
更简单的,还是里面的陈设。
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间展室,而祝勇曾经见过里面那张著名的通铺,占据了整个房间二分之一。除了侧面的楠木饰板外,那实在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通铺,上面摆着炕桌,在寒冷的冬夜,军机大臣们,大家熟悉的恭亲王奕訢、李鸿章、张之洞、袁世凯…………都在这张炕桌前,处理帝国军机。
一个众人仰望的权力机构,是不是朴素得有点过分?
祝勇道出了原因:“一个知识分子,即使获得了想象中的最大权力,他的奴仆身份仍然无法得到改写。”他们既无品级,也无俸禄。对军机大臣的任命,没有制度上的规定可循,完全由皇帝的情绪决定。他们的职务,一切都是皇帝临时交办,所以军机大臣只是奉旨办事而已。而且,“他们站在权力的高峰上,脚下却是万丈深渊。”比如,慈禧亲自发起和领导的宫廷政变中,咸丰留下的顾命大臣全部被废掉。
所以,权力再大,它也是蜷缩的,处在宫殿的阴影中——皇帝的心机啊,你们自己感受一下吧。
本文参考书目:《故宫记》、《慈宁花园:艳与寂》 作者 祝勇
全球范围内寻找,故宫遗珍在哪里
因为时代流转变迁,如今中国古代书画的顶级收藏当然远不止在故宫,很多地方也成为全球各大重要博物馆的重要收藏。
之前的《石渠宝笈》研讨会上,故宫院长单霁翔说,《石渠宝笈》著录的清宫旧藏书画总计1229件,其中,899件一直在故宫,也就是说,还有330件经历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命运,而早年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杨臣彬先生,也曾系统梳理过清宫皇家内府书画收藏的聚散流转。
顺着这些线索,可以准备一下《石渠宝笈》特展结束之后的观展行程了。
这些书画不是随时展出的,今年特别要推荐的是10月31日开幕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馆藏中国书画精品展”,展示了百余件中国古代书画珍藏,这是今年大都会亚洲艺术部百年庆系列展览中最具分量、最令人期待的一场。
看这些展览前,先从清宫书画离散的故事说起。
清宫藏品的第一次大流失,是1860年英法联军攻陷圆明园,价值连城的书画,在士兵眼里不过是废纸罢了,甚至被用来点烟。
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的东方馆里珍藏的《女史箴图》,中国最早的卷轴画,虽然是隋唐时期的摹本,但它是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少有的传世作品。1903年英军上尉约翰把它卖给了大英博物馆。这幅画来自于对中国的另一次抢劫——1900年农历八月初四,八国联军占领北京,紫禁城自建成以来第一次遭到外来入侵。
故宫以及宫中文物的命运,始终随着国运与时局的变化而动荡起伏。末代皇帝溥仪住在紫禁城的最后几年,小朝廷处在末日的混乱当中,一批太监开始伺机盗宝。当时地安门一带新开了不少古玩店,而且生意都很兴隆,这些店铺的后台老板,大多是宫中的太监。
新中国成立后,在清理故宫时,曾经在多处发现了被太监们藏匿起来却没来得及带出宫去的珍贵字画。其中在重华宫的戏台底下,就发现了金代大画家赵霖的《昭陵六骏图卷》。它是根据陕西唐太宗昭陵墓的石刻所绘,是赵霖唯一传世的作品。
而在居住后廷的十几年中,溥仪曾随心所欲地把许多宫中的东西赏给他的近臣。《韩熙载夜宴图》是南唐大画家顾闳中的杰作,当年溥仪随手就把它赏给了他的师傅梁鼎芬。虽然后来被清宫收回,但又被溥仪带出宫外流散于民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文物局从香港购回转交故宫博物院收藏。
后来,溥仪开始有预谋地将宫内书画赏赐给弟弟溥杰,带出宫外。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回忆说,这样的盗运活动几乎一天不断地干了半年多的时间,运出的字画古籍都是出类拔萃的精品。1925年2月23日,溥仪离开北京,来到了天津日租界内的“张园”,开始变卖他当初偷运出来的书画。他究竟卖出了多少书画已无迹可查,但仅仅赏给经手人的就有《历代帝王像》、《步辇图》和《阆苑女仙图卷》等名作。
《阆苑女仙图卷》和《步辇图》解放后被故宫博物院收回,而与《女史箴图》同等珍贵的《历代帝王像》从天津流出后被卖给日本人,二次世界大战后为美国波士顿博物馆收藏。
就在被溥仪带走的文物历经颠沛流离的时候,西迁大后方的故宫文物陆续被运回南京。新中国成立前夕,蒋介石下令将存放在南京的故宫南迁文物运往台湾,从1948年12月22日,到1949年2月,共有2972箱文物被运到台湾,虽然这只是故宫南迁文物的四分之一,却都是筛选过的精品。
目前,台北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天津博物馆、上海博物馆等不同数量地藏有清宫旧藏文物。
在世界上,日本、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奥地利、德国、加拿大、意大利、荷兰、新加坡、土耳其、瑞士、瑞典、丹麦、挪威等国的博物馆还藏有清宫旧藏文物,但具体数字是多少,已无从考证。
说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要特别说的,是溥仪在抗战几年中带到长春伪皇宫里的那部分作品。他离开伪皇宫后不久,留在住所没来得及带走的大量文物被看守的卫兵哄抢,后来,这些被哄抢的大批书画出现在北京潘家园,古玩商们把它们称为“东北货”。
南宋大画家李唐的《晋文公复国图》,在琉璃厂被一位收藏家买走后捐给了美国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据考证,美国至少有6家博物馆藏有“东北货”,其中尤以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最多,计有430多件。
这些书画珍品来到大都会,要从大都会博物馆的亚洲部说起。
开放于1872年的大都会博物馆,在1915年成立了“远东部”,1986年,这个部门更名为“亚洲部”。
过去这四十年,是大都会博物馆中国书画收藏的黄金时代,其间,大都会逐渐发展成世界上最重要的中国书画收藏机构之一。
目前的大都会馆藏,囊括了从唐朝(618~907)至今的历代笔墨精华,从祥和的佛经,到浮夸的宫廷肖像,再到遣兴的文人画。
大都会目前所藏中国古代书画中,大批宋元书画出自收藏家王季迁之手,数量惊人。在王季迁的多位主顾中,大都会是最大、最重要的之一,另外还有弗利尔美术馆和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1973年,大都会向王季迁购藏了25件宋元绘画作品,比较重要的有北宋屈鼎《夏山图》、南宋李唐《晋文公复国图》、马和之《诗经国风图》、米友仁《云山图》、李嵩《货郎图》、赵孟坚《水仙图》、倪瓒《虞山林壑图》等;1999年,王季迁再次出让12幅藏画给大都会博物馆,董元《溪岸图》就在其中。 |